戴蒙飆得很快。發狂似的快。雖然我們有著感應雷達的超能力,可以立即鎖定警察、車流、行人、流浪貓狗以及任何的阻礙,但那不表示我們就可以濫用它。
顯然,戴蒙並不這麼想。所以,我才剛彎進車道時,他就已經等在我家門廊了。
「我以為妳永遠都開不到。」他笑著說,跟著我進到我的房間。一進去他就咚地一聲躺上床,也把我一起拉倒,貼著我輕吻不止。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這個吻永遠別結束,幸幸福福地依偎著他,度過所有的不朽人生。一想到我們擁有無限的歲月,我就樂不可支。
其實,我也不是打從一開始就這麼快樂。剛得知真相時,我是很難接受的,甚至還因此疏遠了他一陣子,直到我把事情在內心理個一清二楚。畢竟,平常不會沒事聽到有人對你說:喔,對了,我是個不朽者,我也把你變成永生了。
剛開始我無法全心信任他,但後來他帶著我細數前世,讓我想起我是怎麼在車禍中喪命,而當他讓我復活的那一刻,我又是如何注視著他的雙眼,以及初次在學校見到他時,我是如何認出那雙眼睛。是的,我再也無法否認,他說的一切都真實不虛。
但那不表示我就樂意接受。瀕死經驗帶給我超能力,卻也帶給我連番轟炸(人們堅持稱之為「瀕死」,但我復生前,的確死過一遍了)。我開始聽得見他人的心思,稍稍一碰就能得知全部的人生故事,還能與靈魂交談。光是這些,我就窮於應付,感覺糟透了,更別說變成永生不朽,一輩子都要這樣了。也許不朽的生命聽起來很棒,但這也意謂著我將跨越不了冥橋,抵達冥界,無法再次看見我的家人。這樣的代價其實很大。
我輕輕推開他,不情願地離開他的嘴唇,靜靜凝視他的眼睛。這對眼眸我已注視了四百年。但無論我多麼用力回想,都無法在記憶中召喚我倆的過往。只有六百年來始終如一的戴蒙,才握有這把記憶的鑰匙。因為他的生命永恆不朽,也就毋須轉世。
「妳在想什麼?」他問,手指順著我的下巴輕撫,所經之處,都留下一縷暖意。
我深吸一口氣,明知他已下定決心不再回首從前,我還是執意要知道更多我的過去,還有──我們的過去。「我在回想我們最初認識的那個時候。」我說,一面看著他豎起眉毛、搖搖頭。
「是嗎?妳還記得多少?」
「什麼也記不得。」我聳聳肩。「一無所有。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填補我這記憶空白。不需鉅細靡遺地告訴我。我明白你很很不願意回首過去。但我真的很好奇,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我倆是怎麼認識的?」
他輕輕移開,翻身平躺著,然後動也不動,嘴唇也閉著。我很怕這就是我得到的唯一反應了。
「拜託嘛。」我輕聲說,緩緩靠向他。「大大小小的事你都知道,我卻被冷落在一無所知的黑暗中。這不公平。給我一些可以當作依據的資訊就好了。我們以前住哪?我看起來是什麼模樣?我們怎麼認識?我們是一見鍾情嗎?」
他輕輕地移動身體,然後轉身側躺,一面撥弄我的頭髮,一面說:「一六○八年,我們在法國認識。」
我喉頭哽了一下,屏息等待接下來的故事。
「應該說,巴黎。」
巴黎!我腦中立刻浮現一連串的畫面:一件又一件精美的禮服、愛侶在新橋上偷歡作樂、民眾竊竊私語瑪麗皇后的八卦……
「我參加一場朋友辦的晚宴──」他停頓一下,目光穿透了我的眼睛,看見了距今數百年前的過去。「那時妳在他府裡當女僕。」
女僕?
「他眾多的女僕之一。我那朋友很富有。女僕很多。」
我躺著聽,大吃一驚。這不是我預期的情節。
「但妳是如此的與眾不同。」他聲音愈說愈低沉,幾乎是輕喃。「妳很美麗。傾城傾國的美。樣子跟現在其實差不多。」他臉上掛了一抹微笑,用手握起我的一束頭髮,在指頭間輕輕搓弄。「火災奪走妳的家人,讓妳無依無靠,跟現在一樣。於是,身無分文的妳,便去我朋友那裡當女僕。」
我用力吞嚥口水,不知該做何感想。我只想到,假如一而再、再而三被迫遭遇同樣的慘痛人生,那麼轉世投胎又有什麼意義?
「妳說得沒錯,我們那時是一見鍾情。我完完全全、無法自拔地愛上妳。見到妳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將會改觀。」
他看看我,手指放在我的太陽穴上,用眼神把我引入那個情境。當時的場景馬上栩栩如生地呈現在我眼前,彷彿置身現場。
我的金髮塞在女僕帽裡,藍眼睛透露我的羞怯,害怕與人目光相接,穿著樸素的衣服,手指長了粗繭。我看不見自己的美麗,我遺忘了我自己。
但戴蒙看見了。我一進廳堂,他的雙眼便直視著我。他看不見我的邋遢,卻看到了我拒絕躲藏的靈魂。黝黑的皮膚讓他顯得非常醒目,優雅又高尚。但我急忙別過頭去。我心知,光是他外套上的一顆鈕釦,就遠遠超過我一年的工錢。我毋需多看,因為我們分屬不同的世界……
「雖然如此,我還是得小心翼翼地行動,因為──」
「因為你已經娶了德琳娜!」我輕聲說。我看著腦中浮現的場景,無意間聽到某一位賓客向戴蒙問起她。戴蒙先是看了當女僕的我,又看向那賓客說:
「德琳娜在匈牙利。我們分道揚鑣了。」他知道此話一出,這件醜聞就會傳出去,但他就是希望我聽見他這麼說,完全不在乎別人會怎麼想……
「那時我跟她已經分開,所以早就不是問題。我行事謹慎的理由是,在當時的社會,與階級低於自己的人談感情,是被嚴厲禁止的。由於妳是那麼的純真,那麼的脆弱而易受傷害,我不想為妳帶來任何麻煩。況且,萬一妳對我沒那個意思……」
「但我確實也對你動了情。」我說,一邊看著自從那晚相遇後,我每次進城,總會與他不期而遇。
「其實是我情不自禁地一直跟著妳。」他一臉懊惱地看著我。「直到我們經常不期而遇,妳才開始信任我。然後……」
然後我們開始秘密幽會。有時在僕人進出的側門外深情相吻,有時在暗巷或他的馬車裡熱烈擁抱……
「我現在才知道,這件事不像我以為的那麼秘密……」他嘆口氣。「德琳娜其實沒去匈牙利。她一直留在巴黎。她不斷觀察、謀畫,決心要不計代價地把我搶回去。」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累積四百年的懊悔。「當時,我只想照顧妳,艾芙。妳所欲求的一切,我都想幫妳達成。把妳捧個像公主,因為妳就是我心中獨一無二的公主。最後我終於說服妳跟我走,當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快活。我們約好在午夜碰面──」
「但我一直沒現身。」我說,看見他來回踱步,愁眉苦臉,垂頭喪氣,以為我改變了心意……
「直到第二天,我才得知妳在車禍中喪生,妳在前來見我的途中,被一輛馬車輾斃。」他看著我,面容上露出他那難以承受、哀痛欲絕的悲傷。「當時我並沒有想到居然是德琳娜下的手,我一直都不曉得,直到她向妳承認。那看起來真的就像一場車禍,毀掉我們幸福的恐怖意外。或許當時的我已經悲傷到麻木了,以致於我不疑有他──」
「那時我幾歲?」我問,屏息以待,我知道我當時年紀很輕,但想知道更多細節。
他把我拉近,手指輕輕在我臉龐上勾勒著,雙唇在我耳邊低喃:「十六歲,叫做艾芙琳。」
「艾芙琳。」我出聲輕喚,立刻感到我與她之間的微妙連繫。我那位悲劇的前世化身,那位被戴蒙所愛、死於十六歲的孤兒少女,與現今的我似乎差別不大。
「許多年後,我才在新英格蘭再次見到妳。妳轉世成一個清教徒的女兒。這時的我,才對幸福快樂恢復了信念。」
「清教徒的女兒?」我凝視他的雙眼,觀看著他秀給我看的一位黑髮、白皮膚、穿著素色藍衣裙的女孩。「我那時的生活都那麼無聊嗎?」我搖搖頭。「那這一次,又是什麼樣的恐怖意外奪走我的生命?」
「溺水。」他嘆口氣說。他的悲傷再次令我難過萬分。「我萬念俱灰,馬上坐船回倫敦,斷斷續續在那裡住了許多年。就在我正要前往突尼西亞的前夕,妳又出現了,這一次,妳是倫敦大地主的女兒,樣貌美麗、家境富裕,但卻有些任性驕縱。」
「我想看!」我用鼻子輕磨著他,急於看到更有魅力的我。他撫過我的額頭,我腦海中浮現一位褐髮深色皮膚的漂亮女孩,她穿著華麗的綠色洋裝,頂著繁複的髮髻,身上戴了一些珠寶。
她是個家境富裕、任性驕縱的俏佳人。她的生活,就是一場接一場的宴會,一趟接一趟的購物行。她本來有別的意中人,但遇見戴蒙之後……
「這一回又出了什麼事?」我問。我很難過即將看到她死去,但我想知道她的死法。
「摔死。」他閉上眼睛。「那時,我認定自己受到天譴。我獲得永恆的人生,卻永遠得不到真愛。」
他雙手捧著我的臉,指尖釋放著溫柔與憐愛,還有無法形容的美妙感覺。我閉上眼睛,向他依偎得更緊。我倆的身體緊貼,感受著彼此的溫度。這時所有的過往雲煙都無聲溜走,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此時此刻的我和他。
我有他的陪伴,他有我的相隨,我們永生永世注定如此。幾次的前生前世或許各有異趣,但它們唯一的真正目的,是把我倆推進永恆廝守的命運。既然德琳娜已不在,就再也任何人可以阻礙我們走向幸福──除了我自己。雖然我很想知道從前發生的一切,但這可以等。此刻,在那麼多年的波折之後,正是我跨越我那小家子氣的嫉妒和不安全感的時候了,我不應該再找藉口,而是開口向他許諾一個美好的未來。
我正要說出口時,他突然抽身移開,我愣了一下,關切地湊到他身旁。
「怎麼了?」我叫了出來,只見他按壓著太陽穴,似乎喘不過氣來。他轉身面向我時,好像一副認不得我的樣子。眼神空洞而失焦。
但他那神情只是一閃而過,我才瞥見,就消失了。他臉上又恢復成深情而溫暖的表情。他揉揉眼睛,搖搖頭,看著我說:「我沒有這感覺,自從──」他頓了一下,眼睛空望著。「不,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但當他看見我臉上的憂慮時,又說:「我沒事,真的。」看到我緊緊抓著他,不願鬆手,他微笑著說:「嘿,去一趟夏樂地如何?」
「你說真的?」我的雙眼亮了起來。
我第一次造訪那奇妙而魔幻的地方,是我死掉的時候。夏樂地夾在眾多時空維度之間,它的美麗令我心醉神迷,甚至捨不得離開。第二次,則是跟戴蒙一起。在那裡,我看到夏樂地的各種神奇可能性,此後,我就一直渴望重回那裡。可是,只有造詣很高,或者死掉的人,才到得了夏樂地。我是無法獨自前往的。
「幹嘛騙妳?」他聳聳肩。
「那,我的課程怎麼辦?」我試圖表現一副對新法術有興趣的樣子。其實內心渴望去夏樂地。到了那裡,我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施展各種法術,隨心所欲。「而且你不太舒服。」我捏捏他的手臂,發現他的體溫和脈動仍未完全恢復。
「有些課程必須在夏樂地學習。」他微笑。「麻煩妳幫我拿紅色汁液,我喝了就有精神,足以變出通道的入口。」
即使我把紅色汁液拿來,讓他喝了好幾大口,他卻仍無法變出入口。
「也許我幫得上忙?」我說,眼看他額上冒出汗珠。
「不……我只是……差一點就變出來了。再給我一秒。」他咕噥著,咬緊牙關,非變出來不可。
於是我耐心等待。但是,過了好幾秒後,又過了好幾分鐘,他依舊變不出東西。
「我實在搞不懂。」他瞇起眼睛。「從沒發生過這種情形,打從……打從我第一次有這能力後。」
「也許是因為你現在不太舒服吧。」我看著他再喝一口紅色汁液,一口又一口地喝著。他閉上眼睛,再試一次,結果與剛才完全一樣。「我可以試試看嗎?」
「算了,妳不懂。」他說,語氣不耐。但我知道他並非針對我,而是出於對自己的挫折感。
「我當然不懂,但我在想,也許你可以教我,然後我──」
我話還沒說完,他就從床上站起身,在房裡來回踱步。「艾芙,這需要一段過程的歷練。我花了好多年才學會如何去那裡。妳不可能直接跳到一本書的結局,而省略中間的部分。」他搖搖頭,倚著我的書桌,身體僵硬而緊繃,他不願直視我的眼睛。
「我想,你不用翻書,就已經把故事的來龍去脈都看完了吧?」我微微一笑。
他看看我,拉長了臉,一副受不了我的樣子,但也只有一下子,接著他就嘆口氣,朝我走來,執起我的手,說:「妳想試?」
我點點頭。
他打量我一番,顯然不信我做得到,但若能取悅我,什麼事他都願意做。「好吧,先讓自己放鬆,腿不要翹成那樣,那樣會把『氣』切斷。」
「氣?」
「一個很玄的字,意指能量。」他微笑。「但是打蓮花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踢掉腳上的人字拖,穩穩地踩在地毯上,在興奮的心情下,盡可能放鬆。
「通常來說,需要一段長時間的冥想,但為了節省時間,而且妳也有一定的功力,我們就直接切入正題,好嗎?」
我點點頭,急於開始。
「我要妳閉上眼睛,想像一層薄紗般的柔和金光在妳面前盤旋、閃動。」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與我十指緊扣。
我照做了。我在腦海中分毫不差地想像那一道通往夏樂地的入口。之前,我被德琳娜殺死後,戴蒙為了把我救活,曾把那道入口擺到我面前,讓我通過。它好美,好明亮,好光輝,我滿心喜悅地抬起手伸向它,急欲走入那光芒四溢的閃耀之中,渴望重回那神秘之境。就在我的手指與它接觸、即將融入的那一瞬間,它在我的視線中遠走消失,於是我又退回到我的房間。
「真不敢相信!我就差那麼一點點!」我面向戴蒙。「入口已經在我面前了!你看見了嗎?」
「妳非常非常接近了。」他說。雖然他的眼神很溫柔,笑容卻很勉強。
「我再試一次,好嗎?如果這次我們倆一起發功,會不會成?」我說。只見他搖搖頭、轉身走開,我的希望大大落空。
「艾芙,剛才就是我們倆一起發功的啊。」他含糊地說,拭拭額頭上的汗珠,避開了我的眼神。「也許我不是優秀的老師。」
「不是這樣的!你很棒。你只是今天身體不適,如此而已。」顯然我的話安慰不了他。於是我改變策略,把錯誤歸咎到自己身上,我說:「是我的錯。我是糟糕的學生。我懶惰、散漫,老是黏著你,讓你分心,課程斷斷續續的。」我捏捏他的手。「但我現在不會再那樣了。我會非常認真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你會看到我的進步。」
他看看我,不相信我做得到,但又不想令我失望,他牽起我的手,我們倆再次齊力發功。我們都閉上眼,想像那扇閃亮的入口。當影像就要逐漸成形時,莎賓進了前門,開始爬上樓,我們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她撞見,只好倉促分開。
「戴蒙,我看,車道上那輛車就是你的吧。」她脫下外套,從門口走進了幾步,來到我的書桌旁。她投入工作時的超強能量依舊掛在身上。她與戴蒙握了握手,眼睛盯著他膝蓋上的瓶子不放。「就是你害艾芙喝上癮的囉。」她瞧瞧我,又瞧瞧他,眼睛瞇起,嘴巴閉著,一副她已掌握全部證據的樣子。
我偷瞄戴蒙一眼,內心不禁恐慌,不知道他會怎麼解釋。但他只是笑笑說:「我認罪!大多數人覺得它難喝,但不知為什麼,艾芙就是喜歡。」他微笑說著。在我心中,這笑容就算無法迷住莎賓這位熟女,至少也很有說服力。
但莎賓仍繼續看著他,完全不為所動。「但是她似乎只喝那玩意兒。我買了一袋又一袋的食物,她就是不肯吃。」
「才不是!」我當下覺得很火──她又來了,而且還當著戴蒙的面!這時,我恰巧看見她上衣的那塊印度茶那堤污漬,我突然勃然大怒。「妳那是怎麼弄的?」我指指那個污漬,儼然把它看成蕩婦通姦的紅字,羞恥的記號。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得說服她別再回到那家店。
她低頭看看上衣,用手指搓搓它,一面停頓下來回想,然後她搖搖頭,聳聳肩說:「我撞到人了。」她說這話的樣子,既隨意,又不假思索,而且無動於衷,顯然她對這次邂逅沒啥特別印象,不像穆諾茲那樣對她驚為天人。
「好吧,星期六晚上我們是不是還要一起晚餐?」她問。
我用力吞嚥一下口水,連忙以心電感應傳訊息,催促戴蒙點頭、微笑、乖乖回答「是」,即使他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因為我壓根兒忘記有這麼一回事。
「我已經訂位了,八點鐘。」
我屏息看著,他點頭微笑,呼應了我的要求。他甚至還加上一句:「我不會爽約的。」
他與莎賓握手致意,然後牽著我朝門口走去。我倆十指緊扣,一陣溫暖而美妙的振動,從他指尖傳入我體內。「我要為這件事跟你說聲抱歉。」我說,抬頭看他。「我本來一直很希望,她會忙到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他雙唇印上我的臉頰,接著坐進他的車裡。「她很關心妳,想確認我好不好、真不真心,會不會傷害妳。相信我,這種經驗我們不是第一次遇到。我有一、兩回必須面對長輩,但我從來沒有不及格。」他微笑著說。
「喔,對,我曾有過一位管教嚴格的清教徒父親。」我說,心想這類型的父親完全符合專橫型的嚴父特徵。
「妳大概猜不到,」戴蒙笑了起來,「比起清教徒,妳那位富有的地主父親才是叫嚴格。不過,我還是驚險過關了。」
「有朝一日,你也要把你自己的過去告訴我。」我說。「你懂我的意思。你要告訴我,我們相遇前你過著什麼樣的人生。你的家鄉、你的父母,還有你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我的聲音漸弱,因為我在他眼裡看見一閃而過的苦痛,明白他不願談這個。他總是關閉自己,拒絕分享,反而使我更加好奇。
「那些統統不重要。」他說,放開我的手,調調後視鏡,好迴避我的眼神。「重要的是現在。」
「是呀,可是戴蒙──」我想要解釋,我不只是好奇,而是在追求一種契合感,一種連結,我希望他信賴我,放心把那些古老的秘密都告訴我。但我再次看他時,心知還是別逼他。也許是我該多給他一點信任吧。
「我在想……」我說,手指一面胡亂弄著襯衫邊緣。
他看看我,手放在排檔上,準備打進倒車檔。
「你何不就去訂房?」我點個頭,閉上雙唇,專注凝視他的雙眼。「比方說蒙塔吉或麗池飯店?」我屏息以待,他美麗的深色眼睛端詳著我的面龐。
「妳確定?」
我點點頭,心裡很篤定。這一刻,我倆已等待了數百年,為何要再拖延?「非常確定噢。」我說,與他四目相交。
他臉上掛著笑容,這是我今天首次見到他容光煥發的模樣。今天他在學校時對我若即若離,又變不出夏樂地的入口,身體也不舒服。種種怪異的狀況,都不是我熟悉的戴蒙。現在看到他又恢復正常,我心頭的大石總算放了下來。我熟悉的戴蒙一向強壯、性感、俊美、無人能敵,從來沒有虛弱的時候。今天看到他變得那麼脆弱,我實在無比震驚。
「馬上照辦。」說完後,他在我懷中變出滿滿的紅色鬱金香,然後飆速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