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為何會到英國來？」我問，開始翻貝爾太太裝鞋子的箱子。她有一雙小巧的腳，鞋子大多是Rayne和Gina Fratini的，狀況保持得非常良好。

「我為何會到英國來？」貝爾太太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為了一個男人，說得準確一點，是一個英國男人。」

「他是做什麼的？」

「亞拉斯泰爾開了一家廣告公司，最早期的廣告公司之一。那是個很令人興奮的時期，他常常要辦些招待客人的活動，所以我必須看起來……能夠見人。」

「妳以前看起來一定很棒。」她微笑。「妳……你們……有家人嗎？」

「小孩？」貝爾太太撥弄著她的婚戒，那個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鬆鬆的。「我們沒有那個福氣。」

這個話題顯然很令人痛苦，所以我把話題轉回到她的衣服上，指出我想要買的是哪些。「但妳一定要真的願意賣才賣，」我補上一句，「我不希望妳後悔。」

「後悔？」貝爾太太重複我的話。她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我後悔的事情很多。但我不會後悔和這些衣服分開。我想要它們繼續存在並……在報紙的文章裡妳是怎麼說的……展開一段新的生命……」

走廊上傳來了電話聲響。「請等我一下。」她說。

我一邊聽著她走遠的腳步聲，一邊走到衣櫥，拿出最後一件衣服，也就是那件黃色晚禮服。但當我把它拉出來時，我的雙眼卻被掛在旁邊的衣服所吸引，那是一件藍色的羊毛大衣。我透過它的防塵罩仔細看，發現它不是成人的大衣，而是小孩的，適合大約十二歲的女孩穿著。

貝爾太太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我納悶她為何會在衣櫥裡掛一件小女孩的大衣。它很顯然是被珍藏著。一個悲劇性的原因閃過我的心頭：貝爾太太曾有過一個小孩，一個女孩，而這件大衣是那個女孩的，因為她發生了什麼慘事，因此貝爾太太無法捨下這件外套。她沒有說她不曾有過小孩，只說她和她的先生「沒有福氣」，而這很有可能是輕描淡寫。我對貝爾太太湧起一股憐憫之情。但接著，當我偷偷地把透明塑膠防塵罩的拉鍊拉開，更仔細地檢視那件大衣時，卻發現這件衣服太過老舊，不可能是我想的那樣。我把它抽出來，發現它是一九四○年代的衣服，材質是精紡羊毛，內襯用的是二手絲襯。這是用相當多技巧的手工做成的。

我聽到貝爾太太走回房間的腳步聲，很快地把拉鍊拉回去，但已經太遲了，她看到我拿著那件大衣，整個人畏縮了一下。

「我沒有要捨棄那件衣服。請妳好心地幫我放我回去。」她的語氣嚇了我一跳。

「我買了。」她開心地說。

「真的？」我從牆上的掛勾把它拿下來，並注意到女孩比上次和那個叫什麼名字的男人進來時多了很多自信。

「凱斯不喜歡。」女孩打開包包。「但我好愛。」她看著我又說，「他也知道。」

我想到她穿著那件黑色禮服，憂鬱地在多切斯特和可惡的男友還有他那些「上流社會人士」在一起的模樣。

「我不曉得我什麼時候才會穿它，」女孩平靜地回答，「我只知道我非擁有它不可。我一試穿，呃……」她聳聳肩，「這件禮服就非我莫屬了。」

女孩從她的手提包裡拿出一個粉紅色的信封，然後交給我。那是一個迪士尼公主信封，角落有灰姑娘的圖案。我打開它，裡面是兩百七十五鎊的現金。

「我很樂意給妳打個九五折。」我說。

女孩遲疑了一秒。「謝謝妳，不用了。」

「我真的不介意……」

「兩百七十五鎊，」她堅持，「就是這個價格。」她的語氣堅定，甚至略帶攻擊性地說。「我們就維持這個價格。」

「唔，好吧。」我聳聳肩，有一點受到驚嚇。當我把禮服交給她時，她發出一聲近乎狂喜的小小嘆息。然後，她把頭抬得高高的，走出店外。

「我要找一樣……快樂的東西。一件快樂的洋裝。」

「噢！」那個女人的雙眼大睜。「它們美極了。我可以試穿粉紅色那一件嗎？」她問的樣子幾乎像個小孩。

「當然可以。」我拿下那件衣服。

「太棒了！」她進入更衣室，拉上亞麻簾子，我聽到她拉下自己裙子拉鍊的聲音，然後是她踏入杯子蛋糕禮服時網狀襯裙發出的窸窸窣窣聲。「看起來好……喜悅。」

「妳看起來好美，」我說，「這件很合身。」

「真的，」她凝視著自己在鏡中的模樣，「這正符合我的心意，一件迷人、快樂的衣裳。」

「今天，我請了一天病假，想辦法讓自己開心起來。」她對著鏡中的身影微微一笑。「這件禮服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它太棒了！」她轉過來面對我時熱情地說。「我的意思是，穿著這樣的禮服，妳怎麼會覺得悲傷呢？這是不可能的，不是嗎？」她的眼睛閃爍著淚光。

她跌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面容因悲痛而扭曲。

我跑到門口把「營業中」的牌子轉成背面。

「我很抱歉，」那個女人流著淚說，「我不應該進來的。我覺得……很脆弱。」

「我完全可以理解。」我輕聲地說，並遞給她幾張面紙。「妳不一定要買這件禮服。」

「我想買，」她溫和但堅定地說，「這樣一來，每當我心情低落時，我就會穿上它，或者我也可以像妳一樣把它掛在牆上，只要看著它，我就會恢復積極樂觀。」

以上心事摘自《古董衣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