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我是小野 寫了很久的人生考卷 跟著小野走步道 報名去!

媽媽溜掉了

當醫生宣布妳死亡時,我忽然快步走向急診室的門口,外面下著濛濛的細雨,天空已濛濛亮,時間停在二○○九年四月二十六日清晨五點二十九分。

當時我立刻趕到門口和妳說再見,怕妳很快就溜掉了。我覺得這幾年妳臥病在床,無法行動自如,妳一定悶壞了。我仰著頭望著天空對妳說話,因為我相信妳已經立刻升天了,留在急診室內飽受一夜折磨的只是妳的軀體肉身。妳的靈魂正自由自在的啟程四處漂蕩,我的耳畔響起了那首掛在妳的床頭那隻小熊會唱的兒歌:「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

當時已經微亮的天空看不到小星星,可是我卻看到了許許多多的小眼睛,就像妳的小眼睛,當妳笑起來瞇著眼時的那種小眼睛。愛哭的二姊躲在角落無聲的哭泣,大姊很平靜的喃喃自語:「我們的媽媽是最有福氣的人,晚年和二姊住在一起,我們又可以輪流照顧她。你說對不對?八十九歲了。在走之前,意識還那麼清楚。」她重複的說著這些話,像是代替別人說著安慰家屬的話。

我努力的思索妳在送到急診室之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妳好像就是說:「我。要。死。了。」說完這四個字之後,妳就閉上了眼睛。過去二姊曾經問過妳,對於死後有什麼要交代的,妳只淡淡的說:「一切由你們決定。只要你們方便就好。」這就是妳。媽媽,這就是妳。對於生死妳看得那麼淡,我從妳的眼睛中讀不到一絲恐懼。

爸爸走的時候妳沒有哭。三妹走的時候妳也沒有哭。妳自己走的時候更沒有哭。我也很想和妳一樣不哭,但是當我仰望天空想著妳已經溜掉時,還是忍不住偷偷拭淚。妳真的溜掉了。媽媽,我知道,其實妳很想溜掉。記得當年爸爸走的時候妳趕到醫院,妳撫摸著爸爸的額頭很溫柔的說:「琳哥,我來了。你放心的去吧。你一生好辛苦,現在總算放下了。你安心的去吧,我和孩子們會好好的。我很快就會去找妳的。」妳平靜的語氣讓我們做兒女的安心不少,我原來一直哀求醫生繼續搶救爸爸,我很慌張的對醫生說:「我怕我媽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妳從容不迫的態度讓當時一片慌亂的氣氛瞬間安定下來。

面對三妹意外的死亡,妳的態度依然是那麼的平靜。妳很不捨的撫摸著么女兒的面頰低聲的說:「三寶,我知道妳活得好苦,好累,妳是那麼善良心軟,要妳忍受這麼多的痛苦,妳一定是撐不住了。妳安心的去吧,我們會照顧妳的孩子,你不要擔心。我深深期待再與你母女相會的日子。」沒有想像中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哀慟。妳在後來的一篇追悼三妹的文章中寫著:「我在這兒祝福妳,支持妳,妳的選擇是對的。人生有太多的苦難,叫人受不了啦!」妳覺得死亡是一種選擇。妳認為當一個人不想活的時候,就會用各種方式讓自己從人間消失。妳什麼也沒交代就溜掉了,或許這也是妳的選擇。

我們只能憑著過去和妳相處的經驗去想像妳希望我們怎麼做。妳是一個很怕打擾別人,更怕麻煩別人的人,妳一定很嚮往那種談笑間瀟灑走一回的感覺。所以在妳的告別式上我們快樂的唱歌,說一些關於妳的笑話讓來賓笑,我們準備了那本已經絕版的《酷媽不流淚》送給來賓,我們知道妳會喜歡這樣的感覺。一個不要哭只要笑的告別式。後來朋友遇到我都說,這是一個好溫暖的告別式,所有的來賓都笑著離開了會場。難道妳當時也是笑著溜掉的嗎?

妳走三年了,我天天睡在你睡過的床上,天天坐在你坐過的椅子上,我從來沒有和妳那麼親近過,也從來沒想過死亡後,我還可以用這樣的方式親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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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後,尋找快樂和信仰

如果要用很簡單的幾個字來形容自己的人生,我想到「失敗」這兩個字。

十六歲那年,我從第一志願的初中畢業後,考上了第六志願的成功中學夜間部,在爸爸心目中,這是一次「無可挽回」的失敗,他跪在我面前,如同面對世界末日般痛哭失聲:「兒子,一切都完蛋了啊!」爸爸的悲傷和恐懼是真的,他一度希望我放棄升高中,去考專科學校,學得一技之長,將來可以謀生。後來我考上了台北工專土木科,不過最後爸爸還是讓我去讀成功高中夜間部,理由是我的姊妹們都很優秀,怕我沒讀大學會很自卑。

我的自卑感就是從十六歲這一刻開始根深柢固的,我如同見不得人的鐘樓怪人,只能在黑夜來臨時,偷偷閃進校園裡進行著我的學習,我自卑得不敢面對位於校舍穿堂的穿衣鏡,高二時還被老師痛毆,揚言要開除我。多年後,當我收到成功高中頒給我「傑出校友」的銀盤時,我直接將銀盤當成植物盆栽的墊底,我恨透了那三年的學校生活,因為那是我無法磨滅的失敗印記。

我忘了,就是因為讀的是一所夜間部,我才會利用白天去美國新聞處大量閱讀國外書籍,開始試著寫作投稿,開始練習長跑成為優秀的長跑健將,更開始提早打工,甚至還和同學做起露營的生意,體驗真實的人生,開始自我探索。如果我當時和班上其他同學一樣考上前三志願的日間部,一樣天天埋首讀課本準備考大學,或許,我會少了點各種嘗試和磨練意志力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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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好好愛我一下吧

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其實這樣的不安已經跟著我足足快九個月了,大概是不習慣恢復朝九晚五的上班日子吧。自從進入這樣的工作循環後,早已疏於和親朋好友聯絡。

這晚我留下來參加一個很特別的晚宴,在一家氣氛不錯的義大利餐廳,長長的餐桌中央放了一盆粉紅色,音樂是義大利歌劇,輕輕的唱著渾厚的聲音。席間每個人都說要感謝我這個才來不到九個月的夥伴,並且向我舉杯,在她們的口中,我似乎是一個成功的領導者。帶著一絲絲醉意踏上歸途,接近家門時從房間的亮光覺得很不尋常。兒子的第一句話就是:「小姑姑在道場昏倒,送到馬偕醫院急診室去,媽媽和妹妹都趕去醫院了。」忽然間我所有心神不寧都得到了解釋,我知道,一切都提前發生了。三寶,我唯一的妹妹終於作出了世間最重要的決定,她要先走了。

搭上往淡水的最後一班捷運,車廂內的人還不少,都是歸心似箭的人吧?一臉疲容或閉眼或斜臥,人生百態全寫在這些人的模樣和姿態中,疲倦是他們共同的描述。我想,我的妹妹,小平,一定也是太疲倦了吧。記憶中只要她踏進我們家的大門,不久之後就要找一個舒適的地方躺下,通常就是那一張橫的靠牆的沙發,一手撐著臉頰,翹起腳說:「 這樣好幸福呀。」她說她不喜歡和我說話,因為我是一個能征善戰的鬥士,她卻愛好和平。她說她總是帶著煩惱和憂傷走進來,離開的時候卻是信心滿滿,覺得人生充滿希望。

就在她忽然倒下的前一個星期,她忽然在電話中對著我號啕大哭,說她一定要告訴我她最心底的話,她說:「在這世界上有兩男人是我最大的壓力,一個是爸爸,另一個,就是你。」在她的哭訴中,我並沒有一絲怨怪,只是鼓勵她盡量說出來,而內心卻真的開始自責起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自以為最愛這個唯一的妹妹,可是她卻感受不到?我會想到童年的總總,她和弟弟像是我的小跟班,跟著我玩由我獨創的遊戲。我帶著她去龍山寺擠在人群中猜燈謎,我把她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要她拚命舉手,我們總是贏得不少獎品歡天喜地的回家。她上了大學後,我陪她參加運動會的長跑,她在跑道上奔跑著,我在內圈的草地上陪她跑。她總是笑吟吟的向別人介紹我說:「這是我的大哥,小野。」 我一直以為我是她的驕傲。我也一直以為,我給她足夠的支撐力量,給她愛,就像我把她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讓她站在更高處。

當她對著我痛哭失聲的那一刻,我才知道這些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哭得聲嘶力竭對我說:「我不喜歡像你一樣和別人競爭,我只想要在自己小小的世界中和平的生存著,和自己所愛的人和事相處。你鼓勵我要做這做那,對我而言,都是不快樂的,都是壓力。你是一粒壓不扁銅豌豆,但我不是,我是豌豆筴裡最普通的豆子。」 在駛往淡水的最後一班捷運中,我把微醉而沉重的頭顱埋在雙手中,腦子裡全是三妹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她總是說,她沒有被愛夠,她總是說,她不記得童年被誰擁抱過,她總是訴說著她人生的遺憾。而我的回答也總是說:「有啦,妳有被愛啦,妳只是忘記了。」

我終於在竹圍站下了車。在加護病房外面見到了妹夫,他又重新說一遍妹妹走進道場前的一些行為舉止和言談。人總是這樣的,生者總是想努力捕捉逝者生前最後的隻字片語。妹夫很不經意的說了一句話,卻深深刺痛了我:「小平去道場時很快樂,一路上還嘻嘻哈哈的,下車的時候,還對我說,謝謝你啦。後來,她又忽然回頭多說了一句話,她說:「哎!再好好愛我一下吧。」

或許,這才是她最後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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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的半碟冷菠菜

我注意到那個剛剛走進餐廳一臉病容的老婦人。她好像剛從另外一個世界走進來,一臉的徬徨無助。

原本就因為人手不足忙得有些心浮氣躁的女孩,走過來問她要點些什麼 她茫茫然的望著女孩說:「簡單就好。我吃點青菜。」女孩耐著性子如機械般回答了幾種菜,她點了菠菜。然後兩人又討論了許久,老婦人又點了一碗四神湯,女孩鬆了口氣,轉身向廚房唸了兩聲,快速奔向別桌。

這個城市越來越容不下節奏太慢的老人了,尤其是在那些有年輕人當服務生的地方,像是速食店或是超商。年輕的消費者通常都很清楚的點了東西,付了錢就迅速離開櫃台,動作乾淨俐落。老人總是問東問西舉棋不定,掏錢的動作又很慢,對方找了零錢還會抓不穩掉了一地,如果再給張小小的貼紙恐怕會弄掉老人半條命。老人走進超商或速食店,聽到服務生嘴裡咕咕噥噥的說著一些像機器人說的話時,會以為自己踏進了火星。

四神湯和菠菜端上來了,老婦人還是一臉茫然,她嫌菠菜太多了吃不完,她感到相當的困擾。於是她向隔鄰的中年男子求助:「我把菠菜分你一半好嗎?你看我都還沒動筷子。」老婦人還舉起筷子證明「清白」,中年男子笑著搖頭說他也點了青菜:「謝謝妳。妳自己吃吧。」被拒絕後的老婦人還是想尋找相助的「貴人」,她轉而拜託另一桌的年輕人,四個剛下課的中學生也笑笑說不要,好像怕被老人沾染到什麼般。

我想到吳念真寫的那個已經成了兒童劇的故事「八歲,一個人去旅行」。故事中,八歲的阿欽被爸爸要求從九份搭火車去宜蘭,在車上遇到一個賣完菜要回家的陌生老婆婆的故事。其實阿欽不太敢看臉上抹了白粉的老婆婆,但是當老婆婆昏睡過去後,阿欽以為她死了,嚇得大喊救人啊。救醒後,全車的人都以為阿欽是老婆婆的乖孫,阿欽也就扮演起老婆婆的孫子了。吳靜吉告訴我說,他每看一次哭一次。

我望著自己滿桌的菜想著,如果老婆婆來求我,我就欣然接受。果然她站起來走向了我,我說:「好的,正好我沒點青菜。謝謝妳。」她如獲重釋般給了我半碟菠菜還向我鞠躬說:「謝謝你啊。」老婦人終於安心的回到座位上慢慢的喝著大概已經涼了的四神湯。我的桌上擺著礦工豬肉、鯖魚、嫩豆腐、蘿蔔湯,還有一碗大的滷肉飯。中午來不及吃飯就去工作,此刻只能午餐和晚餐一起解決。

我吃著老婦人送給我的半碟菠菜,想著她的惜物和善意,對現代人而言反而是無法理解的事了。老婦人喝了湯吃了青菜似乎有了點食慾,於是又加點了一碗滷肉飯。她去櫃台結帳時女孩子要她慶祝建國百年摸個彩,她摸出一張食物兌換券,是一顆魯蛋。為了這顆魯蛋她們又討論了很久,老婦人望著我思考著。

「她是不是又想問我說,可不可以和她分半顆蛋?」我摸著已經脹起來的肚子有點擔心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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