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終有一天必須極力對抗噪音,如同對抗霍亂與瘟疫一樣。」這是諾貝爾獎得主、細菌學家蘿伯‧柯霍(Robert Koch)在一九○五年提出的警語。歷經一世紀後,這一天已經比先前近得多。今日,寧靜就像瀕臨絕滅的物種。城市、近郊、農業社區,甚至最偏遠、遼闊的國家公園,都避免不了人類噪音的入侵,而在洲際之間往返的噴射機,也使得北極無法倖免。此外,對抗噪音與維護寂靜不同。典型的反噪音策略,像是耳塞,噪音消除式耳機,甚至噪音削減法,都不是真正的解決方法,因為它們無法幫我們重建與大地的感情,無法幫助我們聆聽大地的聲音,而大地卻是不斷在說話的。 人類的歷史已經走到一個重要的時刻:如果我們要解決全球的環境危機,就必須永遠改變現今的生活方式。我們比以往更需要愛護大地,而寂靜正是我們與大地交流的管道。 不受打擾、寧靜地傾聽大自然的聲音,盡情詮釋它們的意義,是我們與生俱有的權利。早在人類的噪音存在以前,這世界只有大自然的聲音。儘管這些聲音遠遠超越人類語音的範圍,就連抱負最遠大的音樂演奏也無法比擬,但我們的耳朵仍早已完美地演化出聆聽這些聲音的能力,像是瞬間吹拂而過的微風暗示著天氣即將發生變化,春天的第一聲鳥囀預告著大地即將再度轉綠、蓬勃繁衍,迫近的暴風雨承諾會驅走乾旱,變換的潮汐提醒我們天體的運行。這些體驗都能幫助我們找回與大地的情感,了解我們過去的演化。 《一平方英寸的寂靜》不僅僅是一本書而已,它也是奧林匹克國家公園(Olympic National Park) 寂靜並不是指某樣事物不存在,而是指萬物都存在的情況。它深刻地存在於霍河雨林裡,我稱之為「一平方英寸的寂靜」的地方。它就像時間一樣,不受干擾地存在著。我們只要敞開胸懷,就能感受得到。寂靜滋養我們的本質,人類的本質,讓我們明白自己是誰。等我們的心靈變得更樂於接納事物,耳朵變得更加敏銳後,我們不只會更善於聆聽大自然的聲音,也更容易傾聽彼此的心聲。寂靜就像炭火的餘燼般能夠傳播。我們找得到它,而它也找得到我們。寂靜有可能失去,卻也能夠復得。儘管大多數人以為寂靜是可以想像出來的,其實不然。要體驗寂靜使心靈富足的奇蹟,一定要先聽得到它。 寂靜其實是一種聲音,也是許多、許多種聲音。我聽過的寂靜,就多得無法計數。草原狼對著夜空長嚎的月光之歌,是一種寂靜,而牠們伴侶的回應,也是一種寂靜。寂靜是落雪的低語,等雪融後又會化成令人驚訝的雷鬼節奏,琤琤琮琮地讓人想聞聲起舞。寂靜是傳授花粉的昆蟲拍撲翅膀時帶起的柔和曲調,當牠們為了躲避一時微風小心翼翼在松枝間穿梭時,蟲鳴與松林的嘆息交織成一片,可以整天都在你耳邊迴響。寂靜也是一群飛掠而過的栗背山雀和紅胸鳾,啁啁啾啾、拍拍撲撲的聲音,惹得人好奇不已。 你最近聽過雨聲嗎?美國西北部的大雨林,無疑是聆聽雨聲的好地方。我在「一平方英寸的寂靜」聆聽過雨林的聲音。其實雨季的第一種聲音並不是濕淋淋的雨聲,而是無數種子自聳立的樹上掉落的聲音,很快跟隨而下的是輕柔飛舞的楓葉,它們就這麼靜靜地飄下,宛如冬日驅寒的毯子般,覆在種子身上。但是這場寧靜的交響樂只是前奏而已,等強烈暴風雨的前鋒抵達後,就可聽到震撼人心的演奏,這時每一種樹都會在風雨交加的樂聲中,加入自己的聲音。在這裡,即使是最大的雨滴也可能沒有機會撞擊地面,因為高懸在頭頂三百英尺處的厚密枝葉與樹幹,會吸收掉許多水分……一直要到這些高空海綿變得飽和之後,水滴才會再度形成與掉落……撞擊較低的枝椏,再如瀑布般墜落在會吸收聲音的厚密樹苔上……接著輕輕掉至附生性的蕨類上……然後噗通一聲無力地滑進越橘類的灌木叢裡……再重重打在堅硬結實的白珠葉上……最後無聲地壓彎山酢漿草如苜蓿般的細緻葉片,滴落地面。無論日夜,在雨停後,這場雨滴芭蕾總會再持續一小時以上。 柯霍發展出能辨識病因的科學方法,回想起他的那句警語,我相信寂靜未受遏阻地消失,就像煤礦坑裡用於偵查瓦斯的預警金絲雀般,是一個全球性的警訊。如果我們不能堅決地抵抗噪音,對大自然的寂靜不斷消失的情形置若罔聞,在面對更複雜的環境危機時,又怎麼可能處理得好呢? |
――戈登.漢普頓(Gordon Hempton) 華盛頓州喬伊斯鎮,於大雪紛飛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