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紀之前,地球上所有國家幾乎都一樣窮,近三百年來才出現貧富差距。
  某些國家之所以能擺脫貧困成為富國,在於國家不會沒收老百姓努力賺得的私財,官民一致積極引進其他先進國的技術與制度;那些無法擺脫貧困的國家,很多是自閉國,不讓國民汲取先進技術或國外知識,導致該國老百姓若想出人頭地,只能選擇軍職或官職,靠職權大飽私囊。
  日本也是因積極吸收新知而成為富國。據日本內閣府民意調查,一九七○年代起,有九成以上的日本人認為自己是小康人家,亦即「一億總中流」現象。然而,有專家指出,二○○五年起,日本社會開始出現貧富差距現象,「窮忙族」(working poor,在職貧窮)有增無減,這些族群雖擁有固定工作,收入卻不足以養家,「一億總中流」現象歸於泡影,整個社會逐漸分裂為貧、富兩層。年輕人是貧困層,老年人是富裕層,這是高齡化引起的社會問題,財富幾乎全集中在六十代、七十代人手中。
  日本年輕人甚至帶頭掀起「嫌消費」狂潮,全體在不自覺中以拒絕購買奢侈名牌商品、不消費行動對眼下這個社會提出無言的抗議。某些經濟專家在經濟雜誌撰文批評這些「嫌消費」族將引領國家走向滅亡。我個人雖認為這些經濟專家言之過甚,杞人憂天,不過在我兒子身上的確可以看出「嫌消費」現象並非傳媒小題大作,而是不爭的事實。
  舉個簡單例子,某年我家大兒子過生日,我想買個名牌手錶送給他當生日禮物,不料他竟一口婉拒。我本來打算以生日禮物為藉口,留個高價手錶給他當紀念品,待他日後步入老年期時,能有個「媽媽留下的生日禮物」以緬懷往事。他卻回我說:「我們這代人不流行戴手錶也不流行開車。手機正是手錶,走路比開車環保。」
  我當時覺得很奇怪,以大兒子就業的企業規模和他的年薪來說,他與同一年進公司的同事應該都有能力穿戴名牌服飾或開輛名牌汽車,至少錢包內也該有張金卡。但我兒子不但沒有金卡,也不戴手錶,身上穿的亦非名牌服飾,而是新興的「廉價名牌」裝。從他住的單身公寓到職場,搭地鐵僅三站,他每天徒步上下班,說這樣不但可以避開擁擠時刻的地鐵人潮,亦可健身,一舉兩得。
  我問他:「那你們都把錢花在哪裡?」他說,已婚者把錢花在家庭,單身族都加入公司的工資存款制度,每個月的工資除了各種稅金和福利保險金,還會被扣掉存款額,實際領取的現金並非含稅工資表上的數額。往昔的我也是上班族,當然明白這道理,可是,即便如此,他們手頭應該仍很寬裕。結果他說,他們公司那些未滿三十歲的男子單身族流行組織「追追追會」。
  我聽得莫名其妙,什麼叫「追追追會」?原來是旅遊,而且是每年鎖定一個目標,以東京為中心點,在國內東南西北到處追。至於追什麼呢?答案很有趣,例如前年追的是煙火大會,從北海道至九州,全國各地的著名煙火大會都追過;又例如去年追的是祭典,且非一般常見的祭典,而是鎖定全國各地著名的火祭。其他另有各式各樣的目標。總之,旅遊方式跟上一代人完全不同,他們只追鎖定目標,就算一群人結伴到北海道旅遊,也不會去一般旅遊雜誌介紹的觀光勝地。
  聽兒子這般說明,我想起最近流行的「歷女」和「鐵子」。前者指喜愛閱讀日本歷史相關書籍並前往全國各地史跡旅遊的女子,據說她們的市場可能擴大至七百億日圓;後者則指鐵道迷女子。
  「歷女」和「鐵子」都是二十、三十代女子,她們也是鎖定特定目標東奔西走,而這些鎖定目標到處旅遊的年輕男女,活動範圍均在日本國內。有專家表示,中國、韓國年輕人走的是往昔日本年輕人走過的路線,追求名牌商品、嚮往豪華汽車及花園別墅;但美國和歐州先進國的年輕人則以「酷日本」為指標,跟在現代日本年輕人之後亦步亦趨,目前也在悄悄盛行「嫌消費」風潮。
  自從大兒子婉拒我買高價生日禮物給他後,我開始關心日本現代年輕人的潮流及意識趨向,並積極與左鄰右舍的二十代、三十代單身子女聊天,從中得悉他們對職場、戀愛、婚姻、人生等看法。這才發現日本現代年輕人確實在進化,但他們的進化過程並非我熟悉的方向。我們這一代乃至上一代人的進化,是追求物質生活更上一層樓的「前進」,由簡樸趨於奢侈,由低處往高處爬;他們的進化卻是另類的「退化」,由奢侈趨於簡樸,由向前看轉而向後看。
  於是,我動筆寫了這本書,從二十代的年輕人逐步回顧至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世代。倘若人生有八十年,類似一輛牽引八個車廂的火車,我的年齡正處於第五輛車廂的前排,剛好可以顧後瞻前,既能看到前面車廂內的樣子,也能看到後面車廂的人到底在幹嘛。雖然我坐在第五輛車廂前排,卻因為我身邊有各世代的人,正如在車廂內叫賣吃食飲料的推車小販,可以前前後後到處走動。
  寫完後,我再度觀看前面的車廂時,突然陷於一種既視感。前面車廂的人跟江戶時代的人非常類似,他們似乎穿越時空跑到江戶時代了。而日本傳媒危言聳聽的貧富差距以及下層階級社會,似乎也不存在。日本於戰後便拆除所有階級之分,目前大概只有天皇家能與西方國家所謂的上流階級並肩,而西方國家所謂的下層階級,也就是體力勞動者,在日本也並非貧困層。如此看來,日本確實是「一億總中流」國家,大部分國民均為中產階級。就此意義來說,加拿大、韓國、愛爾蘭、瑞典等也都是「總中流」社會國家。
  日本年輕人世代中確實有一群收入較低的人,但與其他國家真正的下層階級比之,根本不足以顧影自憐。他們即便收入再低,也能當不愁吃穿的「家裡蹲」或跑到其他國家成為無業遊民的「海外繭居族」,這算哪門子的下層階級?何況他們的父母或祖父母那代人,懷中摟著不少資產,除非上一代人長生不老,否則這些資產總有一天會落到下一代人手中。
  「真正令人擔憂的是「孤獨死」與「孤族」、「無緣社會」等這幾項社會問題。東京二十三區每天平均有十名「個族」、「孤族」於死後數天數週甚至數個月才被人發現遺體的「孤獨死」例子,且以男性居多。這些「孤族」男性並非舉目無親的天涯孤客,也並非無子女可投靠的高齡者,只因生前與老家或子女、鄰居毫無交流,過著孤獨日子,最後以「孤獨死」結束人生。日本在高度經濟成長那段時期,地方城市的年輕人為出人頭地,紛紛離鄉背井前往大都市就業。有些人無所作為,逐漸與老家失去聯繫,甚至與兄弟姐妹斷絕關係;有些人在子女成家立業後,老來失去老伴,卻不聽子女勸導,依舊固守獨居生活,最後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這正是日本從一無所有的戰敗廢墟國一飛沖天成為富國,卻在半個世紀後所迎來的後果。」
  總結說來,由年輕人在前面開路的日本社會火車頭,到底將駛往哪個方向?老實說,我也無從預知。

 
     
 
  二十至二十四歲的二十代前半年輕男子,最低學歷是高中畢業,八成以上是高專、高職、大學畢業生,九成四以上未婚。因近年來的金融海嘯,大學畢業出社會後很難找到理想工作,許多畢業生均選擇繼續就讀研究所或主動留級。例如二○一○年春季畢業的大學生中,七人中有一人選擇留級或就讀研究所,畢業生的就職率降至空前未有的百分之六十。但即便擁有研究所碩士學位,也因僧多粥少,可能無法單靠學歷求得大企業高薪職場,工資亦與一般大學本科畢業生相差無幾,年均收入是二六四萬日圓。
   現今的日本,學歷愈高反倒愈難求職。不過也有不少人不願終生都在同一家公司抱著鐵飯碗扒冷飯,他們為追求更大的發展空間,寧願選擇非正職工作,因此大學本科畢業生五人中有一人是自由兼職或打工的(freeter/飛特族),七人中有一人選擇留級以避免畢業後找不到工作。這層世代不知是否對前途不懷希望,通常與社會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凡事袖手旁觀,處世待人慎重得近乎疏離。
   至於二十五至二十九歲的二十代後半男子,由於跨入社會不久,閱歷仍淺,正要蛻變為真正的社會成員。他們凡事以自己的價值觀為基準,內心有主見,卻很在乎別人的看法,往往喜怒不形於色,做事盡量保持低調,深怕引人注目。不但對戀愛結婚不積極,而且大多數人不抽煙也不喝酒,且並非顧及煙酒對健康有害或與異性無緣才如此,是衷心認為沒必要或可有可無而已。已婚者只占兩成六,七成七的人認為不結婚也無妨。他們另有一項特徵,便是不把工作視為生活重心,有四成的人視餘暇比工作重要,同樣有四成的人視餘暇與工作同等,想利用工作出人頭地的人僅占兩成。年均收入是三七八萬日圓。
   十人中有四人不訂購報紙、不看電視,資訊均來自網路,但不相信報社傳媒的網路新聞,偏愛發自全國或全球的部落格小道消息及各類用戶評論。不買名牌商品、不戴手錶、不當車奴、不跟風,甚至連吃飯時也隨身帶著環保筷、環保杯。為避免與人發生摩擦,說話時總是保持婉轉態度,不單刀直入,好像在打啞謎。例如你問他們喜不喜歡某物或某事時,他們會回你(bimyo-/微妙)、(futsu-/普通)、(kamo/說不定)。
   這些詞在我這個年代的人聽來都屬於灰色地帶,既可以解釋為肯定,也可以解釋為否定,於是只得再三追問,問到最後會忍無可忍地發火:「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給我說清楚!」
   我家兩個兒子都這般講話,起初我聽不懂他們的用詞,現在早已習慣成自然,時常不自覺地跟著他們一起用這類灰色地帶詞。但倘若聊天對象是年紀比我大的鄰居或老一輩人,我會改口恢復為昭和世代用詞,否則對方會以為我說的是外國話。
 
     
 
  自己親手做便當帶到職場或學校的男子,背景是經濟不景氣與食品安全問題。此潮流不限單身男子,有些已婚男子甚至代妻子做便當。而且便當內容跟往昔以豪邁、簡單為前提的大男人料理不同,他們非常注重料理的色彩、形狀、營養搭配,便當盒也趨向女性向來慣用的小巧玲瓏型,以便能裝入公事包,但容量比女性用的大。
  據說很多便當男子因慣常吃手製便當而減輕體重,看來手製便當具有減肥效用。由於日本年輕男子已不再遠庖廚,以男性為對象的食譜或與便當有關的商品也隨之暢銷。據調查,便當男子的一次便當費用平均在三百日圓以內,而且將近九成的人均為自己而做,六成的人是單獨一人在自己的辦公桌吃便當。
   便當男子會形成潮流的主要背景在部落格的興起,部落格最適合發表自拍照片和自家製食譜,日本網民也喜歡逛這類部落格,有些人甚至每天流連在人氣旺盛的食譜部落格,有樣學樣把人家的食譜搬到自家餐桌。出版社當然也不會漠視這群親自下庖廚的男子,紛紛出版男子便當或男子食譜書,有些格主甚至與企業合作,製造出冠上自己名字的商品。就我看來,男子親手做便當或自創新食譜的潮流已非一時性的流行現象,「便當男子」這個詞很可能消失,但男子下廚或親手做便當的行為,則會逐漸扎根於日本年輕男子的日常生活中。
   附帶一提,美國和法國也開始流行起便當,發音均採用日文的「BENTO」。法國本來就有許多日本動漫迷,而日本動漫中經常出現「BENTO」,這對沒有吃便當習慣的法國年輕人來說,把多種手製料理精緻地配置在一個小箱子內,似乎是件很酷的事。何況日本的便當意義並非僅止於充饑,不但有愛妻便當亦有媽媽手製便當,而且各種菜餚都裝飾得小巧玲瓏,一根小臘腸可以變成小章魚,一片蘋果也能化為小白兔,便當盒種類更是五彩繽紛。據說巴黎市鬧區的書店有「BENTO」專櫃,專賣從日本進口的各種便當盒,價格約日本的三倍。
 
     
 
  意指穿著打扮或生活樣式獨特,全身散發自然溫柔的氛圍,好像在森林中成長的女子。她們不關心時尚也不買名牌商品,頭上可能戴著一頂復古風帽子,身上穿的是不強調三圍、具有北歐民族色彩的鬆垮連身洋裝,腳上是圓頭平底鞋,跟那些聚集在原宿、的女孩完全兩樣。
  森林系女孩的共通愛好是喜歡攝影、喜歡手工品、喜歡繪本、崇尚大自然事物、喜歡閒逛生活雜貨小店找些她們認為不俗的室內裝飾品或服飾用品,通常聚集在下北澤、高圓寺、代官山那一帶。日本大型交友網站mixi的「森林女孩」社團會員已超出四萬名(二○一○年),而且仍在成長中,此數字對商業界來說是個不可小覷的市場,足以形成一個特殊文化圈。
  另一項特色是這群女子的標籤並非媒體給她們冠上的,而是她們找遍所有女性時尚雜誌也找不到正好合適自己愛好的服飾或生活樣式標籤,於是主動出擊組成網路社群,向社會發出信息。這也表示這群新興女孩拒絕傳統媒體的格式化命名,自主帶頭創出另類文化,同時也證明時尚雜誌已落後現實社會一步。「森林女孩」的代表人物是日本女演員蒼井優(/Aoi Yuu)。「相機女子」正是自這群新興女孩社群派生的副產物。
  我起初以為既然森林系女孩都聚集在東京代官山那一帶,除非我到那邊去觀察,否則只能翻閱時尚雜誌看看她們到底是什麼氛圍。沒想到我就在自家車站前碰過好幾次,個個確實是前述那種打扮,一眼便能認出那正是森林系女孩。可惜她們都戴著一頂寬檐帽或呢帽,而且都是飄逸的長直髮,沒法看清她們的五官,但整個人的氛圍果然能令人眼睛一亮,連同樣身為女人的我也不由自主想多瞅幾眼,害我每次遇上森林系女孩時,總是騎著單車頻頻回頭看,幾次差點撞上電線桿。
  看她們都走到車站前巴士站等車,肯定是早稻田大學人間科學學術院的學生,因為早稻田大學人間科學學術院校園就在我住的地區,車站前總是有排成長龍的學生在等校園專車或公車。說她們惹眼,確實惹眼,但那種惹眼並非辣妹或cosplay等奇裝異服的「惹眼」,而是悠閒、安靜得令人會聯想到蜷曲在溫暖陽光下睡懶覺的貓。